觉醒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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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Drholic

【觉醒公寓/秦沐】如果没有理想国

情人节特典糖刀PK第二组之 @良木 


C0


“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


男人加大了步伐,并不在意身旁人有些难以跟上的脚步有些踉跄。


“是个秘密。”


“啊……哈哈,”男人笑了两声,似乎没把他的隐瞒放在心上,而是整理整理笑容,眼中突然放出温暖又柔和的,有些急切的光。


“我的理想有很多!我们要变得有钱,宝宝要安全的来到这个世界上,然后我们要有一场体体面面的婚礼,成为法定夫妻,一起再去一次乌镇,佩瑶可以放下我像我遇到你一样遇到真爱,还有……”


“想的挺美。”男人忽然顿住脚步,点了根烟,“如果理想实现不了呢?”


“咳……理想当然要自己奋斗出来呀!”男人闻到烟味儿,干咳两声,紧蹙着眉,“如果没有理想国——”


“那就自己建一个。”



C1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实在太过难闻,和着些劣质空气清新剂廉价又刺鼻的香气,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这么说来,韩沐伯是被呛醒的。


醒来的他头痛欲裂几近爆炸,第一件事儿就是趴到床边,扒着扶手朝着痰盂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咳嗽个不停,好容易缓过劲儿来,鼻子酸胀的厉害,再一抬眼,眼圈红红的,里面蓄满了眼泪。


太难受了。


他捶捶自己的头,被疼的一激灵。仔细一摸,原来头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特厚。


看向周围白的不彻底还染着些黄渍的墙,韩沐伯突然回想起了些什么,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觉似乎还是沉甸甸的,里面的小生命还在与他的掌心积极互动,心里这块儿巨石这才落了地。


整个人泄了气,又瘫倒回病床上。


头刚挨着枕头,韩沐伯就看到了床头柜上的搪瓷杯,忽觉嗓子干疼,又涩又痛的唇也难以张合,被黏的极紧,这才感到口渴,赶紧又撑起来身子喝了几口。水还温温的,说明刚刚有人陪在他身边儿。


想到这儿,嘴角不自觉漾起些笑意,仰头把水一口气喝完。


刚准备合上眼再眯会儿,心里的弦就又嘣的一声响。


“可不能就这么一直住着吧,到了年跟儿床位紧着呢,一天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钱……”


他嘴里这么念叨着,就要下床找秦奋。


俩人是去和婚礼公司商量具体事宜的时候出的车祸。自己车速不慢,但对面也是违法变道还准备调头,一脚刹车没踩住就撞了车。韩沐伯当下几乎是连眼都没顾得上眨一下,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来得及想,拔掉安全带,翻身,趴到秦奋身前,一气呵成。


连孩子都没事儿,他确信秦奋也没事儿。


离预产期还有仨月,韩沐伯的脚却已经浮肿得厉害。他有些费力的弯下腰,脚还没来得及塞进那双脏兮兮但宽松舒服的运动鞋里,一双大手就扶起了他,把他按回了床上。


“可算醒了。”


秦奋端着一个不锈钢饭盒,里面打了些小米稀饭,菜盒里装的是醋溜西葫芦。他带着些寒气的嘴唇轻轻碰了碰韩沐伯缠着绷带的额头,为韩沐伯调整调整床高,坐到了床头。


“我就知道你挂着点滴还要操一肚子的心,不用急着出院,”秦奋一边儿把西葫芦里的辣椒拣到饭盒盖子里一边儿说,“都是好消息,我没什么大事儿,保险公司已经把钱转过来了,警 察也调查过了,事故主要责任方在对方,对方也答应了赔偿医药费和修车费,还说等你好了亲自来给咱道歉——”


“你膝盖怎么了?”


韩沐伯听秦奋一通絮絮叨叨,一水儿的好消息,但眼神却忍不住,只直勾勾盯着秦奋打着石膏固定着的腿。


“……没事,老毛病嘛,你也知道。撞的那下有点猛,就又裂了。”秦奋笑笑,把小米粥倒进碗里,夹了一筷子瓜片放在小米粥的那层粥皮儿上,“多谢你了。”


“嗐,你这么客气,哪儿跟哪儿啊。”


韩沐伯接过碗,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他食指大动,心情又好,连喝了两碗。


他觉着胃里有了着落,暖洋洋的。让人安心的,有些粗糙但却干爽的大手又覆上了他的手,于是他的心里便也有了着落——


“老韩,等你把咱孩子生出来,咱就去领证。领完证咱就带着咱宝贝去乌镇玩,从乌镇回来,我们就结婚。”秦奋的语气里也溢满了暖意,像来年立春吹来的第一枝春风,夹杂着让人心安的欣喜。


“咱有钱办一场你理想中的,体体面面的婚礼了。”


“是啊,”韩沐伯笑的恬淡又欢喜,轻轻挠着秦奋的手掌心。


“破冰回暖,真是赶上了好时候。”



C2


秦天天是四月份出生的。


出生的那天,这座城市连着下了几天的,缠缠绵绵的春雨恰好停了,雨过天晴,护士举起他的时候,雨后第一抹微光刚刚好直直洒在他小小的身体上,仿佛是越世而来的小天使,身后还长着条带着金色光圈,微晕的尾巴。


“为什么要叫天天?”


“因为秦奋天天都很喜欢韩沐伯。”


小闹腾终于在韩沐伯的臂弯和摇篮曲里入睡了,韩沐伯吻了吻他的额头,轻轻地把他放在了摇篮里,揉揉酸痛的腰,甩甩麻木的胳膊:“就你会说。”


倚在门框边的秦奋笑了,一把揽过韩沐伯,也吻了吻他的额头,似乎还未满足,唇继续向下抚,拂过高挺的鼻梁,最终落至柔软。耳鬓厮磨间,他悄悄带上了秦天天卧室的门。


“别来无恙,我的沐伯。”


“嘶……你慢点——”


久别重逢的情事过后,是难能可贵的缱绻余韵。


韩沐伯从秦奋的怀抱里和满室的融合信息素的气味中抽身,撩开自己被汗打湿而贴在额前的刘海,一瘸一拐的走向浴室。听到身后人憋笑的声音,他愤愤转头一瞪,秦奋立马闭嘴,表情相当平和。


站在淋浴头下,温热的水花在脚底溅起又落下,汇成一股流入下水道中,韩沐伯觉得一切好像都太不真实。


就像在梦里。


他们真的一夕之间有钱了,又平平安安生下了秦天天,还有,秦奋……


一切都那么尽遂人意。


或许是老天真的怜悯了自己一把,让自己苦日子过到头了吧。


他关上水龙头,擦干身子,洁白的毛巾在温水里浸湿再拧干,挂在脖子上。


“我给你擦擦。”


石膏已经拆了,但秦奋的腿走动起来依旧会疼,浴室的地太滑了,让他自己进去洗澡,韩沐伯实在是放不下心。


“哎等等,老韩,我买过了。”


“什么?”


秦奋邀功似的晃了晃手机。


“去乌镇的车票,我买过了。”


“不要乱花钱!”


韩沐伯嗔怪几句,秦奋只笑,岔开了话题:“对了,晚上敷个面膜,早早睡,别看手机了。”


另一人不接话,只等着看他又有什么把戏。


“明天的照片是要贴到结婚证上的,你一熬夜就起痘,怪丑的。”


时光真的太温柔了,温柔到可以让破镜重圆,让感情回温。现在想想,以前吃过那么多的苦好像统统都是值得的,苦尽甘来,自己算是世界上七十二亿人中,比较幸运的那一种。


接过盖钢印的小红本子时,韩沐伯还穿着白衬衣,眼泪唰的就下来了。秦奋一看,立马把他抱起来转了几圈,转到他破涕为笑,打着他的肩喊停停停,腿不疼嘛的时候才放下来,啵的在刚刚梨花带雨的美人儿脸上亲了一口,喜气洋洋的,腿也利索了,人也精神了。


“奇怪了,今天我的腿,一——点都不疼。”秦奋摸摸后脑勺,“可能是高兴过头了吧?”


韩沐伯没对这个有些幼稚的问题做出回应,只帮秦奋打了打衣角不知在哪儿蹭上的灰,接着催促他回家收拾行李,给天天洗澡,因为开往乌镇的动车就在今晚一点发车。


“好开心,”秦奋清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将小红本子亲了口,然后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我好开心。”


我也好开心。


韩沐伯的唇与睫毛都翕动着。


不知何处传来的吉他声过于悦耳,把他牵进了回忆的森林。


自己第一次遇见秦奋,是在乌镇。


他是高考那年的暑假坐着火车来找自己的高中同学一起打工补贴大学学费的。天气燥热,水乡也未能幸免于高温袭击。韩沐伯还没顾得上好好看看自己一直想来的小镇,就被塞进了又厚又闷的玩偶服里,站在街头发传单。


早晨的阳光与温度还可以接受,脚下的石板路还冒着些凉意。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温度也渐渐攀升。韩沐伯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液体从额头一分为二,一股流向胸口,另一股流向背沟,洇湿了他白色的,有些古旧的跨梁背心。


他有些头晕目眩,好几次险些站不稳脚跟。每每这时,他便把嘴张开,舌尖抵着上牙膛深呼吸,连着这么呼吸几次,才能稍有好转。直到正午,看街上行人见少,他才敢在喷泉边的长凳上一瘫,闭上双眼,小眯一会儿。


“嘿,很累?”


不知什么时候,长凳那头多了另一个人。他拍拍笨重的玩偶的肩,递给他一罐冰可乐:“喏,凉的,喝吧。”


男人的口音有着莫名让人燥热平息的神奇功效,韩沐伯刚刚还心烦意乱,雾霭却在此刻渐渐明朗。好像他是被审判流放的负刑骆驼,他是沙漠里难得一遇的珍奇绿洲,他需得不时地在这绿洲旁休养生息,汲取水汽,才能继续无怨无悔的走下去。


他摘下头套,男人坐在他左边,他便将它放到右边,本白皙的脸庞被热气熏的酡红。他甩甩头上的汗,拨弄拨弄湿漉漉的刘海儿,抠开易拉罐的拉环。啵的一声,二氧化碳肆意散逸的声响令人愉悦,他喝了一口,冰到牙倒,凉的脑仁儿疼。


但是特爽。


“谢了,我把钱给你。”


“别,都是为了未来奋斗,你这太客气了。”


男人盯着那滴汗从发梢流至他的鼻尖,再啪嗒落到地上,留下水痕。他的眼睛却异常明亮,酷暑也未能得逞,让那汪春水干涸。


“我是秦奋。”男人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摸出张名片,递给韩沐伯。“今晚这有夏日祭,可以邀请你和我一起吗。”


韩沐伯怔了怔,好像紫外线太过强烈,把他给照的恍恍惚惚的。


要不然,为什么眼前男人的一举一动,都让他的心跳速度急速加剧,无以复加呢。


晚上他们穿的都简简单单。他脱下了沉重的玩偶服,他脱下了看着死板又束缚的西服,俩人都套着个简简单单的T恤和五分裤,清清爽爽。


韩沐伯伫立在灯笼摊前,手轻轻拂过一只白兔灯笼,纸的质感有些粗糙,但古朴又安心。空气中飘扬着的,依旧是耳熟的吉他声。随意一瞥,秦奋就站在汹涌人潮中,脸藏在烤糯米团子和炒面的烟雾里,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手里攥着两根烟花棒,四目相接那一刹,他穿越川流不息的人来人往,径直朝着韩沐伯,一步一步走去。


暖黄色的气氛似乎静止了。静谧的夏夜,只有他们,与那两根熠熠的烟花棒。


——好希望烟火永远不会熄灭呀。


韩沐伯接过烟花棒,也与秦奋接了吻。


“虽然很唐突,但我希望以后,能一起放烟花。”


秦奋努努下巴,黑漆漆的夜空被璀璨的烟花照的通明。绽开时发出的巨响,让韩沐伯的心尖颤了又颤。


这大概就是心动的感觉吧。


韩沐伯的回忆戛然而止,望向窗外,火车还在轰隆隆的不停行进着,景色如走马花一样在眼前呼啸而过,远处的山脉绿油油的,近处的草地也绿油油的。


“真好看。”


他呢喃。



C3


从乌镇回来,就是该写婚礼请柬的时候了。


婚礼打算在当地找个小酒店办,人也没打算邀请太多。除了双方的父母,还有比较熟悉的老朋友老同学,平时来往比较密切的亲戚之外,那些八竿子打不着,一万年联系一回都嫌多的亲朋好友,秦奋韩沐伯根本没列在清单之内。


“哎,老秦,”韩沐伯写着写着,突然蹙起眉头,“你说咱给佩瑶写吗。”


秦奋也愣了愣,随后笑了起来:“你这么问我,我肯定得说可以呀,不然显得我多小气一样。”


靖佩瑶是韩沐伯的初恋,高中的时候,俩人总一起弹琴唱歌,后来韩沐伯觉得俩人实在不太合适,就跟靖佩瑶提了分手。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靖佩瑶似乎一直没能放下韩沐伯。


韩沐伯但凡一发抱怨深夜加班的朋友圈,私信里不出五分钟立马会蹦出靖佩瑶的关心,拍摄日常风景的朋友圈他也会夸赞,分享音乐过后,靖佩瑶网易云的歌单里一定会出现这首被他推荐的歌。


他也不甘心的问过韩沐伯,为什么选择了秦奋而并非他。


“我们在一起时都活得太不现实了,怎么过日子呢。”


“可你现在和他在一起,活得也太现实了。”


靖佩瑶的声音在扬声器里似乎更加低沉且迷人,可韩沐伯不为所动,他只连连应声,再祝愿他早日找到适合他的人。


考虑再三,韩沐伯还是给靖佩瑶发了请帖。


果不其然,还是五分钟之内的极速回复。这一次是致电。


“祝福你们。”靖佩瑶的语气平淡又温和,“我是真的放下了,你们能给我发请帖真是太好了。伯哥,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婚礼我会去的。”


“太好了佩瑶。”韩沐伯心里的死结,已经系了多年,此刻突然有松动之势,让他心生暖意,于是发自内心的感谢应运而生。“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的关心和照顾,谢谢。”


“你值得。”靖佩瑶的声音很快又传来,“我希望我是天天的干爹。”


“你一定是,你还得是唯一的伴郎,对吧老秦?”


不管怎么说,心里的死结终于被解开了。韩沐伯长吁一口气。


婚礼当天,韩沐伯身着一身白西装,站在落地镜前不停打量。


秦奋已经在现场等了很久了,是该父亲牵着自己的手,然后将自己交到秦奋手里的时候了。


韩沐伯鼻子一酸,忽然有些舍不得。不知这无端的情感从何而生,但他只觉舍不得,深深的难以割舍。


好奇怪呀。


他走在软软的红毯上,离自己的爱人一步一步,越来越近。他今天一袭黑色西服,温润又好看。


终于,他的指尖触到了他的手心,随后被其紧紧攥住,像是抓住了难以握紧的幸福。


“请二位新人交换对戒——”


秦奋打开玫红色丝绒的小盒子,一枚戒指静静躺在里面。韩沐伯也从衣兜里掏出宝石蓝的小盒子,打开,是一枚款式相同的戒指。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指环内刻着的各自姓名吧。


他为他带上戒指,轻柔仔细的像是触摸一件绝世瑰宝。


“我将戒指交与你,戴上我的喜乐与爱心。我选择你做我的爱人。从今以后,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足或贫穷,健康或疾病,我都将爱护你、珍惜你,直到天长地久。因此,我承诺对你忠实,让你看见我的爱,我将永远爱你,正如同爱护我自己一样,因为在上帝眼中——我们是合而为一的。”


秦奋闭上眼睛,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韩沐伯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脏的蓬勃跳动。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他睁开双眼,对着眼前人吻了上去。


韩沐伯却闭上双眼,在周围的喧嚣与熟悉的吉他声中,静静的享受这来之不易的一吻。


他们一起跨过了多少苦难,多少变故,多少荆棘深渊与火坑——


“秦奋,”他松开他,回想自己那天与秦奋所说的自己的所有理想。最后一个,他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他打断,之后便再无机会吐露。


现在,他想实现自己的最后一个理想。


“你爱我吗。”


像是车祸那天的情景再现,猛烈的撞击挟着难以抵抗的力,只叫人在它的翻腾中摸不清东西南北,只得乱撞一气。


四周的嘈杂似乎都被按了静音,只剩下刺耳的,电视无信号时的、手机不在服务区时的长声,难听至极,视线也被火红爆竹所扬起的尘灰遮挡严实。


韩沐伯的头一阵巨痛,像是把大脑整个扔进洗衣机搅动一般的,让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他忍不住想尖声呼救。


黑暗中他不住的寻找他的手,在空中无助的挥舞,像是溺水的人寻找最后一根稻草,坠崖的人想攀住的最后一块岩石,大雪封山后迷路旅人丢失的最后一根火柴——


但却没能得到回应。


有什么东西好像被硬生生在空气中撕裂开来了。



C4


韩沐伯醒了。头上缠着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绷带。


空气里溢满了馨香,周围一片雪白,墙壁也是洁白而干净的。香气的源头,大抵是因为床头摆了一束鲜花。


头好疼,口好渴。


韩沐伯打量打量周围,端起鲜花旁的玻璃杯,里面还有半杯水,温温的。他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他本想下床四处转转,可怎么也起不了身。他定睛一看——


自己的膝盖以下,空空如也。只有空荡荡的病号服裤管在床上软塌塌的趴着,了无生气。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留着厚厚刘海儿的男人走了进来,声音又低又好听,像是有磁场一样,轻轻地撩动着人的心弦:


“你可算醒了。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头有点儿疼,腿也不知道怎么着就没了——我这是……怎么了?”


韩沐伯还没从自己失去双腿的冲击中晃过神儿来,他晕晕乎乎的看向眼前的男人,有些迷茫,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傻傻发问。


“你不是和秦奋一起去婚礼公司了吗,在路上发生了车祸,然后……”


“等等,等等等等,”韩沐伯仿佛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懂就问啊——秦奋……是谁?”


靖佩瑶愣住了。


“你不记得秦奋是谁吗。”


“压根儿没听说过呀!”


“那你认得我是谁吗。”


“你?”韩沐伯一歪头,“不是大夫吗?”


如晴天霹雳般,靖佩瑶的大脑一阵酥麻,嘴唇翕动,不知说些什么好。医生从未说过他会有这般症状,失忆的如此完全,偶像剧般的剧情,也着实未在靖佩瑶的预想里有过分量和位置。可事实就是如此,命运使然——眼前的男人,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大脑高速运转着,在巨大的信息库中检索着破碎的语句,考虑自己此刻应从何说起。可没想到是床上的人先打破了沉默:


“我看墙角摆了把吉他,你经常弹给我听吗?”


“是,自从高中我遇见你后,每天都弹。”


“我睡着的这几天也有弹吗?”


“嗯。”


“我以前很喜欢花吗?”


“……不太喜欢。”


靖佩瑶被韩沐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打得有些懵。


韩沐伯侧身闻了闻身边的花。


“那不喜欢花,是喜欢你吗?”


靖佩瑶的心率飙升,即使眼前的人失忆了,也失去了双腿,他对他的爱意也无丝毫衰减的势头。


但思虑纷争许久,他还是决定在从零开始的故事开头写一段真实的演说,以防后面的故事都是为圆谎而编造的空中楼阁。


“大概……不吧。”


“喔……”韩沐伯若有所思,“实际上,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可我记不住那个人的长相、名字、声音……我以为他会是你。”


“那你都梦到了什么?”


靖佩瑶的声音有些颤抖,和往日的平稳沉着截然不同。


“记不大清了,总之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梦——有乌镇,婚礼,孩子……”


沉默良久,似是在考虑如何开口。他知道,他在等一个解释,和所有他沉睡前的故事。


“这个人是……是你曾经的爱人。你们在去与公司商量婚礼的路上出了车祸,那时你还怀着孩子。虽然你替他护住了车前大部分的冲击力,可车后追尾,他的胸部被钢管穿透了,无力回天。你们的孩子也因为车祸……”


靖佩瑶没再往下说,他在观察韩沐伯的神色,若有丝毫不妥,他立刻闭嘴,甚至可以现场编出一个和和美美的故事,虽不圆满,但也不能算得上遗憾。


但话已至此,床上人的脸色竟出乎意料的平静又温和,仿佛这一切糟糕又不幸的境遇和灾难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路边的看客,故事仅供他茶余饭后当作话柄聊以生趣。


又是一片死寂。明明寒冬腊月,靖佩瑶的手心的汗却止不住的一直向外冒。


直等到他终于开口,只因为这问题在他的记忆中似曾相识:


“他爱我吗。”


既然故事开头已是坦荡的真相,那过程中编造的假象与谎言,是否能被命运与岁月所真挚的原谅呢。


靖佩瑶不知道心中所想问题的答案,但他只能也不得不开口:


“大概爱吧。”


那个字响起的瞬间,他清晰看到了,豆大的泪珠从韩沐伯眼里迸落,滴到洁白的床单上。先是一朵水花,再是两朵,接着是山洪冲垮堤坝一般,他似是要把这几年来忍住的苦涩全部熬成泪水,沸腾,再滴落,以洗净他积累的所有不甘与不舍。


这个时候,他的声音很轻,是不廉价也不算珍贵的易碎品。


“他爱我。”


他的嘴里念念有词,可翻来覆去,不过这三个字,却好像足足可以支撑他咂磨一生,也足够回味无穷。


靖佩瑶看着心上人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有些许乱了心神。他整理心绪,一如既往开口,礼貌又藏着浓郁的爱意:


“我是靖佩瑶。你可能不认识我,从现在开始认识也不算迟。虽然你被标记了,但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因为我……”


“不,不。”韩沐伯背对着靖佩瑶,抽了张纸巾,用力的擤了擤鼻子,再开口却依旧还有浓浓的鼻音,“谢谢你,但如果我那个不知名的去世的爱人爱着我的话,我一定会努力恢复记忆,”好似觉得自己的语气还不够坚定,于是又补了一句以表决心:


“我一定要想起他。”


“不……”


靖佩瑶忽然叹了口气。


“你不会想想起的。”


言罢,那人儿的眼泪就又落下来了。


这么多年,没谁能见到韩沐伯掉眼泪。丢了双腿的他没哭,丢了孩子的他没哭,丢了记忆的他也没哭;故事再倒带,时间轴再拉长些,丢了初恋的他没哭,丢了青春的他没哭,丢了尊严的他也没哭。


丢了那三个字的他才会哭。再准确些,找不到那三个字的他才会哭。


韩沐伯突然瞥过头来,鼻头与眼睛都通红通红,带着晶莹在眼眶内打转,再不停滴落。泪水在他眼前蒙上了一层纱,积成了一堵云,越来越厚,越来越厚,在眼泪中奄奄跳动的心脏就下起了绵绵不绝的雨,冲刷着三生石上他亲手刻下的,深入骨髓的种种苦楚。


他咧着嘴对靖佩瑶笑了笑。


后者再难直视那场眼里的暴雨,险些掉泪,只好夺门而出。


故事的另一位男主角,在一天前就已谢了幕,荣膺鲜花与赞美,独留孤独的提琴家,在轮椅上演着后半生无人称道的独角戏。



C5


“你这就准备走了?”


靖佩瑶背抵着病房门,医院走廊里静的可怕。他质问,身后藏匿着少见的愤怒与隐忍。


“嗯嗯,待会儿再给你打……爱你,拜。”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刚刚结束一通电话,手里还捏着盖着保险公司公章的支票与两张飞美机票。正欲离开的他忽地停住脚步,扭头看向靖佩瑶,嗤笑:


“现在不走,等他醒了再走吗?”


“你他妈是个人渣。”靖佩瑶啐了一口,捏紧了拳头,四目相对,他的眸微微颤动,“要不是他,我真想现在就捅死你。”


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听到这话摆摆手,并无回复,似是默认,又似是已不屑置辩:“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靖佩瑶没说话,有些咬牙切齿,又有些愤愤难平。


“我承认,刹车线是我剪断的,人也是我找的……”


话音未落,拳头带着风就朝他脸上挥去。男人没躲,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拳,脸上红印乍起。


“是他亲自告诉我的,说到这,我还得多谢他。”男人摸出烟盒,对墙上贴着的“禁止吸烟”视而不见,单手熟练的点了根烟,“如果没有理想国,那就自己建一个。我的理想,就是有点钱,再与他老死不相往来——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护住我,”他吞云吐雾,冷笑一声——


“我原本是想让他一了百了的。”


“别生气了,这有什么呢,他没死正好,说来你还得感谢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替你也建了个理想国,他的后半辈子就都交给你了。”


男人朝靖佩瑶吐了口烟。


“别怪我太狠心,要怪就怪他黏我黏的太紧,不给我一点喘息的余地。我从没爱过他,他本来就该和你在一起的,是他自己摸错了路找错了人。”


“他怀……曾经怀着你的孩子,”靖佩瑶的音量逐渐处在失控边缘,仿佛下一秒就会歇斯底里的咆哮,为他还正沉睡着的心上人讨一份公道,“你怎么能这么恶毒?你怎么能说你没爱过他?”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爱过他。”烟熄尽了,男人手一松,将烟踩在脚底狠狠碾灭,起身欲走。已迈出几大步,又忽然想起了些什么,扭头回来,对着靖佩瑶毫无留恋的说:


“他要不幸醒了,你就告诉他我死了。”


“秦奋,我操你妈。”


——他的理想国,在无端却甜蜜的梦里巍然屹立。


而他的理想踩踏着他理想国的废墟远走高飞,再建新国了。


“我的理想有很多!我们要变得有钱,宝宝要安全的来到这个世界上,然后我们要有一场体体面面的婚礼,成为法定夫妻,一起再去一次乌镇,佩瑶可以放下我像我遇到你一样遇到真爱,还有……”


“你能亲口说一句‘我爱你’呀。”


秦奋听着候机室里悦耳的女声,看着飞机缓缓落地。


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响,像重物坠地,又像烟花升空怒放,四散最美丽而盛大的花火。


“不算太唐突。秦奋,没了你,我甚至不知道要怎样继续活下去。”


鼻子一酸,他的眼底有些亮晶晶的东西,莫名又无端,一晃而过,献祭给了新国。


而记忆中渐冷的夏夜深处,羸弱而细小的,烟花棒的微光,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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